白居易言:“匡庐奇秀,甲天下山”。
谓之“奇秀”,是缘于山的嵯峨和谷的锦绣。
山西南有锦绣谷。《庐山记》载:“锦绣谷,三四月间红紫匝地,如被锦绣,故以为名。”安石有一首写锦绣谷的诗:“还家一笑即芳晨,好与名山作主人。邂逅五湖乘兴往,相邀锦绣谷中春。”
在谷中,野花是常有的。高大一点的,以黄檫和玉兰为盛。黄檫开花比玉兰还早,还有低矮一点的山鸡椒,瘦得像梅条一样。二三月间会有冰凇,黄檫花裹在冰里,像打了一层蜡,花一点也不怕冻。庐山遍植玉兰,有年历史。玉兰最早是作宫殿建筑材料,南朝梁任昉《述异记》记载,“木兰洲在浔阳江中,多木兰树。昔吴阖闾植木兰于此,用构宫殿也”。在谷中行走,玉兰是谦谦的君子,它高大挺拔显眼,远望去满树洁白,如雪涛落玉,分外妖娆。报国寺有一株玉兰,多年的历史,传为岳飞驻防通远驿时手植。开花的时节总让人惊艳。
还有许多低矮的野花,比如金鸡菊,这一种黄花时常开满溪谷,迎风绽放、摇曳生姿。金鸡菊原生长在美国加利福尼亚,据说是美国传教士带来到庐山的种子,是传教士们一解乡愁的花。另一种说法是金鸡菊先移植青岛。由我国植物学家、庐山植物园创始人陈封怀年从青岛引种。这一种小黄花很适宜庐山生长,花期达半年之久。本土的黄花是蒲儿根,很接地气的名字,五月间也是到处开放。
庐山的溪谷众多,每一条溪谷都是一处独特的生态系统。
康谷最长,栖贤谷有三峡涧汇聚了最多的溪流,石门涧怪石成趣,剪刀峡草木葱茏,玉帘泉如一块绿璧。这些极短的溪流,遇崖成瀑,遇渊成潭。温柔的、明洁的、活泼的,跌宕的,妩媚可亲,是智者所喜的。响水成溪,生命这么短暂,所以才有了的美,所以才有飞流直下三千尺,疑是银河落九天。
我们时常去寻找溪流。那些溪流,清冷可啜,窥其底,深不可穷,涓涓可爱。在山的寂静中能听到的,是水声。循着水声去寻找瀑水的源头,四照花也开着,那些明亮的诱惑,一个人总是向往那些轻盈易逝却绵长柔韧的事物。
北香炉峰下,有一条极细小的桃花溪,在巨大的冰川石罅隙里流出,绕过草堂,白居易写道:“堂东有瀑布,水悬三尺,泻阶隅,落石渠,昏晓如练色,夜中如环佩琴筑声。堂西倚北崖右趾,以剖竹架空,引崖上泉,脉分线悬,自檐注砌,累累如贯珠,霏微如雨露,滴沥飘洒,随风远去。其四傍耳目杖屦可及者,春有锦绣谷花,夏有石门涧云,秋有虎溪月,冬有炉峰雪。阴晴显晦,昏旦含吐,千变万状,不可殚纪”。
林泉风月是家资,《庐山草堂记》据说是最早的园林学著作之一。白居易既是名播中外的大墨客,也是一位情味高远的园林艺术巨匠,庐山草堂是他园林思想有代表性的表现。
康谷的溪流大,溪流中有许多的鱼类。夜宿谷中,必须和溪流达成和解,不然有睡在暴雨中的感觉。桃花源的名场面当然是桃花,可我一向不喜欢桃花。觉得满树的烈焰,把人的面色映得倭黄,一看见桃花,竟也如逛闹市,自找清静的地方躲开。康谷中引入了各色的桃花,一种正红的碧桃,重瓣的,艳俗,看一眼就赶紧逃离。于是去半山,山径中有一两株野桃,浅白的底子微微泛着红晕,风一吹,落一径的花瓣,除去我,也没人欣赏,于是它得以静静地生长。苏东坡说陶渊明的诗:“外枯而中膏,似淡而实美”,陶渊明大概是这样的桃花。的时候,是看见对面山岗上的孤星,或有鸟雀,或有斜月,都不如这星安静,虽风起溪谷,树叶萧萧,如山雨骤至,但还是安静的,心中只有这颗星,看着,看着,它一点点消失,一片鱼肚白以至于天青,心也就跟着化了。晓看天色暮看云,原来这般地有味。暮晚的行云暮晚的流水暮晚的归鸟总使人沉迷沦陷,起风了,春风吹着春天的树,没长叶子的春天的树,透过柯枝可以看见流动的云,归来的鸟。
赏绿,去碧龙潭,柔软如玛瑙、稀稠如翡翠的涧水之绿。一捧指间,忘却尘世的忧愁和烦恼。各种声音都沉积在寂静内部,水声让寂静变得清澈,午后,当扇蝶的香气逐渐变得稀薄,一种不易察觉的飞翔从寂静深处浮现,豆娘或是一只翠鸟就这样瞬间飞走。醉人的绿更在茶园,捉马岭上,那或浓或淡,或深或浅的绿,随着山势就这样随意地铺着,一片流动的云,不经意一抹,绿便有了层次。
据说宋美龄在庐山画了三幅写生油画,一年四季,唯独没有画庐山的夏天,她说庐山是没有夏天的,所以不画。这真是不识庐山真面目,庐山怎么会没有夏天,一山烟岚一溪凉,一层层的绿便是庐山的夏天。
我时常看庐山的民国老照片,那时的山总是童山濯濯,百十年过去了,经过几代人的努力,如今的庐山,树越长越高,山越来越绿了。
庐山自古就有植树种茶的历史,三宝树中有一棵银杏,据树下巨岩上所刻“婆罗宝树,僧昙诜手杆”十个字来看,已有一千六百多年。昙诜为大林寺创始人,东林寺高僧慧远的弟子。而慧远在东林寺中也有一棵手植的罗汉古松,今也亭亭如盖。慧远在庐山居住30余年,聚集僧徒,在山中种茶制茶。唐朝时,庐山茶已很。年,留日回国的林学家钟毅,创办了江西省第一林场——庐山林场、钟毅在他创办的林场内,第一个引进了日本柳杉,扁柏,花柏等,钟毅因此成为了第一位开展庐山植物研究与植被改造的科学家。
年,胡先骕任庐山森林局副局长,他一来到庐山,就被庐山的植物所吸引,他风餐露宿,跋山涉水,不辞辛苦地走遍了庐山的山峦与溪谷,年,胡先骕受吴宗慈和陈三立的邀请,再登庐山,此次登临,胡先骕对庐山植被类型,野生观赏树木,观赏花卉,野生水果及药用植物作了全面的考察,发现了许多植物在庐山的独特的分布,而东南广布的植物在庐山却未发现等现象。
胡先骕是我国植物学公认的中国植物分类学奠基人之一。在庐山植物园的三老墓中,同时还葬着植物学家秦仁昌、陈封怀。三老墓前的一棵五百美金树到了秋天依然飞彩流霞。五百美金树是一种叫欧洲山毛榉的树,欧洲山毛榉是庭院丽的观赏树种,据说全中国仅此一棵,是陈封怀先生省吃俭用,从爱尔兰花五百美金买回了一批树苗引进庐山,最后只活下这一棵。百十年过去了,现在的庐山植物园发展壮大,在那个引人注目、令人向往的植物世界里,亚高山植物充实其间,丰姿绰约,争奇斗艳。春有棣棠、含笑、结香、连翘、黄馨、丁香、紫藤花怒放;入夏,荷包牡丹、美洲凌霄、紫薇、黄精、六月雪花开呈艳,仲秋,桔梗、海棠、木槿、桂花吐秀;寒冬,茶花、虎刺梅、紫凤梨、杜鹃兰、蟹爪兰争妍。还有寒梅斗霜,苍松傲雪,真是四季有景,风光各异。
一山烟岚一溪清,在庐山众多的溪流中,植物园的溪流最是悠闲。它流经长满草花的溪径,整齐的人工砌石,开满杜鹃花的山坡,水杉林下,落叶铺径,云影树荫,缓慢转移,明明灭灭,最后跌宕而下,去了一道彩虹常设的大口瀑布。花径上,一位老园工的骨灰就撒在他工作过的花圃,细石间,不要墓碑,只是一年一年地开着鸢尾花,总是那么明亮。
大江以西
一个有温度的